中國文化劣根性之八——順與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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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三顧茅廬請諸葛亮的佳話千百年來一直在民間廣為流傳,但很少有人問,假如諸葛亮對劉備的三請仍無動于衷怎么辦?劉備是繼續(xù)四請、五請一直請下去,還是深表遺憾另尋高人,抑或找個借口讓關(guān)、張二位老弟把不識抬舉的諸葛亮做了?

  姜太公在中國歷史上的名氣要比劉備大得多,至今鄉(xiāng)里人蓋房子不是還要寫上“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才放心嗎?他老人家執(zhí)政時,也有個與孔明差不多的人物,姜大人雖不象劉備那樣親自登門,但畢竟也請了三次,誰知那家伙竟不領(lǐng)情,姜大人于是乎一氣之下就把他滅了。姜大人的理由是“夫不臣天子,不友諸候,望猶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棄民也;召之三而不至,是逆民也;而旌之以為教首,使一國效之,望誰與之為君乎”?是啊,都象這樣不買帳的話,這一方諸侯還怎么當(dāng)?該殺!

  宋朝人張詠因庫吏偷拿一錢而殺之的故事,在傳統(tǒng)社會是深得人們嘉許的,特別是他怒殺庫吏前下的那句著名的判詞:“一日一錢,千日千錢,繩鋸木斷,水滴石穿“。這里我們姑且不談由一日一錢到千日千錢的推論是否成立,是否合理,單看張詠殺吏究竟是為了國庫的千日千錢還是為了庫吏的不服氣,不順從!開始張詠看見庫吏偷拿一錢并無殺掉他的打算,只想打上幾板子警戒一下,可是該死的庫吏竟敢無視張大人的威權(quán),勃然大怒說:“一錢何足道,乃杖我耶?爾能杖我,不能斬我也!”。對上司如此的不恭不敬,上司的尊嚴何在?這不等于找死嗎?張詠可以用法過度,但庫吏不能不順從,不順從就得殺掉。對張詠怒殺庫吏一事原因的推斷,還可從有關(guān)張詠的另一則故事中得到佐證:

  “詠知益州時,嘗有小吏忤詠,詠械其頸。吏恚曰:‘枷即易,脫即難!’詠曰:‘脫亦何難’。即就枷斬之,吏俱悚懼。”

  懂得順從,學(xué)會順從是中國農(nóng)耕社會各階層臣民的安身立命之本。順即順君王之旨,順官長之命,順長輩之意,順強者之欲,從即唯命是從,無條件服從,叫你往東不往西,叫你打狗不吆雞。

  順從從大的方面來講是奉三綱五常為圭臬,從小的方面來講是遵鄉(xiāng)規(guī)民俗,守族規(guī)家教。具體則表現(xiàn)為:一個人從能夠記事的時候起就被要求做一個不亂說亂動的乖孩子,聽長輩的話,聽兄長的話,敬長輩若神明,向長輩打躬作揖,給長輩磕頭跪拜?!度纸?jīng)》中講的“為人子,方少時,親師友,習(xí)禮儀。”“弟與長,宜先知,首孝悌,次見聞”正是這個意思。

  處于那樣的氛圍,即使有一兩個開明的家長不想讓子女受繁文縟節(jié)之苦,也不可能,你固然可以在自己家里同情和寬容自己的孩子,但孩子終歸是要走上社會的,社會并不肯特殊對待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不守規(guī)矩,不知順從,長大后又怎能立足?為了孩子不至于老大徒傷悲,還是趁早管教為好。更何況你雖然愿意同情寬容自己的孩子,但你的同族同宗們卻未必愿意,因為這關(guān)系到門風(fēng)、族風(fēng)呀!

  孩子稍大一點,望子成龍的父母便迫不及待地為他張羅文房四寶,請先生,進學(xué)堂,開始起“學(xué)而優(yōu)則仕”的漫漫人生,面對雙親的熱切期待和拳腳相加,他不得不早早收起一顆天真好玩的童心,一天到晚,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端坐在學(xué)堂里,學(xué)著老夫子的樣子,滿口子曰詩云之乎者也,頭懸梁錐刺股,夢想著有一天能“學(xué)好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實現(xiàn)他祖祖輩輩未曾實現(xiàn)的夙愿。

  光陰茬苒,轉(zhuǎn)眼間又到了男大當(dāng)婚的年齡,做長輩的出于經(jīng)濟的、政治的、門第的、傳宗接代的種種考慮,緊鑼密鼓地為他張羅起婚事。不管他愿不愿意,喜不喜歡,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能抗拒,必須老老實實地按社會、家族、父母的意愿去成家立業(yè),生兒育女。

  婚姻是人生的一大轉(zhuǎn)折?;榍?,做兒子的有些不守規(guī)矩,不懂禮節(jié)的行為并不要緊,因為在長輩的心目中他終究還是個孩子;婚后,他已是一個大人,已有了本質(zhì)的不同,再不能象婚前那樣胡來,出門要請示,回來要問安。婚姻,不但使他在家中多了一層束縛,而且也使他在社會上平添了諸多榜梏。他開始要獨立地去應(yīng)對數(shù)不清的鄉(xiāng)規(guī)民俗和猛于虎的苛政?;杪樚熳拥南才瓱o常他要順從,貪官污吏的橫征暴斂他要順從,鄉(xiāng)里惡霸的巧取豪奪他要順從,戕害人性的巫婆神漢他要順從,村頭田邊的流言蜚語他要順從,族中長老的裝模作樣他要順從。在順從中度日如年,在順從中消滅自己。

  支撐門戶的男子雖因格守三綱而受氣在外,但回家后尚有妻子兒女供他做出氣筒,還可多少得到一點彌補,恢復(fù)一點心理平衡,算不得最難受。最難受的莫過于女子,從小在娘家被限制在一個狹小的范圍內(nèi),上不得臺盤見不得人,飽受父兄的冷眼;好不容易等到出嫁,婆婆的橫挑鼻子豎挑眼早已在那恭候多時,碰上一個通情達理的丈夫方能免受皮肉之苦。什么是小媳婦?小媳婦身份最低,微不足道如一粒微塵,小媳婦就是時刻要小心謹慎,小心翼翼,小心伺候,小聲下氣,小心挨訓(xùn),小心挨揍,小心被休。丈夫、公婆再無理再蠻橫她都得一聲不吭,一味順從,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最后即使熬到丈夫去世,自己做上婆婆也不一定能稱心如意,仍有目不識丁,惡聲惡氣的兒子在那里吹胡子瞪眼,農(nóng)耕社會的女子真難,難于上青天!

  順從的順對處于上位的強者而言是對的,但對處于下位的弱者則不能叫做順,而應(yīng)叫做逆和屈。因為順從了強者的貪欲,淫欲,權(quán)欲,獸欲,必然會逆拂弱者的自由意志和基本人性。

  處于上位的強者對禮治體系的顯失公允雖心知肚明,但也沒有更好的兩全共美的辦法,因為有強者的舒心快意就有弱者的屈從壓抑,不可避免。于是強者們?yōu)橹徍兔埽瑴p少沖突只好向弱者們大講特講順從的好處,以期在弱者的靈魂深處樹立起順從強者是天經(jīng)地義的觀念,將弱者可能出現(xiàn)的怨恨與不滿消除于無形。

  但僅管如此,弱者的肉體痛苦和精神折磨還是難以止息。痛苦無奈的順從終究要給弱者們造成兩大不可磨滅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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