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勞動力資本及其構成

當代西方經濟學關于人力資本研究成果的一個重要特征，是把人力資本當作物權，作為商品所有權關系來分析，局限在流通、分配、消費過程中探討人力資本效率特征。顯然，以這種方式研究人力資本存在著很大的改進余地。我們看來，①關于人力資本研究的最重要的工作，是在價值的直接生產過程中探討其產權結構和功能，這一點恰恰是流行的人力資本理論沒有理解的關鍵之處。因此，我們提出勞動力資本范疇，借鑒《資本論》邏輯傳統，結合知識經濟的時代條件，在直接生產過程中研究人力資本的產權特征，探討人力資本的資本所有權關系。概括說來，勞動力資本就是用資本所有權界定的人力資本，是參與企業(yè)所有權分割的人力資本，是轉化為財產權的人力資本。

勞動力資本范疇所概括的勞動形式，是勞動價值論所界定的平均勞動。它是特定經濟中一切簡單勞動和復雜勞動的基本換算單元。根據勞動力資本范疇包含的勞動價值論，不只是企業(yè)家勞動、復雜腦力勞動必須轉化為資本；那些普通勞動者提供的技術勞動、熟練勞動、非熟練勞動以及體力勞動，也必須轉化為資本。就勞動力資本進入企業(yè)所有權分配的權利而言，“白領職工”和“藍領職工”應該是平等的。知識經濟條件下的“白領職工”主要由思想家科學家階層、企業(yè)家經理階層、工程師技術師階層組成；“藍領職工”主要由熟練工人、非熟練工人和體力勞動者組成。在這里，具有時代特征的是思想家科學家階層、企業(yè)家經理階層，他們是知識經濟和現代化大工業(yè)的獨特產物，他們的勞動具有多重性質：

（1）他們把價值形成過程中創(chuàng)造性的知識勞動、管理勞動從古典時代貨幣資本的職能中分離出來，促進古典貨幣資本向納粹的“財務資本”轉化，結束了價值生產過程中“知識權威”、“管理權威”屈從于“資本權威”的“自然”狀態(tài)，是消滅資本雇傭勞動自然基礎的主要條件。

（2）創(chuàng)造性的知識勞動、管理勞動把“白領”勞動和“藍領”勞動結合為現實的生產過程，創(chuàng)造特殊的協作勞動生產力，同時把社會生產和服務的過程日益轉化為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自覺應用，把科學技術轉化為現實的第一生產力。

（3）創(chuàng)造性的知識勞動、管理勞動，是典型的二重形態(tài)的復雜勞動：一方面，處理社會財富的再生產——生產力；另一方面，處理社會關系的再生產——生產關系。因此，新經濟（其主要內容是知識經濟）條件下的知識勞動、管理勞動，事實上是社會基本矛盾運動在企業(yè)這個微觀組織內的集中反映，成為影響歷史進步的特殊力量。

（4）從勞動力資本的企業(yè)構成看，知識勞動、管理勞動在做出貢獻和制造風險方面，具有特殊的重要性。作為現實的經濟當事人，知識勞動者、管理勞動者追求自己的利益；作為企業(yè)行為的主要代理者，他們必須保證股東的利益；作為企業(yè)內部的主要控制集團，他們面對一個不確定性世界，他們的創(chuàng)造性勞動對于企業(yè)的發(fā)展前景來說，生死攸關。因此，知識經濟時代，創(chuàng)造性的知識勞動、管理勞動成為企業(yè)結合勞動力資本構成中具有決定性意義的功能組成。企業(yè)治理權力的安排，必須相應反映知識勞動、管理勞動的創(chuàng)造性和復雜性。

二、勞動力價值資本化與法人治理結構

我國經濟體制改革若從深層次的產權內容看，是勞動者社會財產權主體地位逐步確立的過程。勞動者的財產權利，可以歸結為勞動者對自己勞動力和生產資料的權利。因此，我國經濟體制改革從其財產權內容考察，可以歸結為勞動力和生產資料的資本化改革。這一過程中，勞動力資本化改革具有更為根本的意義。

勞動力資本化的核心內容是，把企業(yè)職工的勞動力資本所有權，轉化為職工對企業(yè)的股權。企業(yè)職工根據股權法則參與企業(yè)的經營管理。企業(yè)成為勞動力資本與金融資本的聯合體結構，真正成為以資本權力為原則、勞動者的勞動聯合與勞動者的資本聯合相統一的現代公有制經濟組織。這是在傳統經濟體制的核心動地帶激發(fā)的一次產權制度的創(chuàng)新，由此引發(fā)的制度變遷效應，對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最后成功，將具有根本的、全局的意義。

勞動力價值資本化改革設想簡要地概括為：在現代公有制企業(yè)內部產權安排過程中，企業(yè)職工的工資總額，必須作為資本計算，進入企業(yè)的資本存量。這部分資本同樣采用股本形式。企業(yè)職工的勞動力資本股權，參與企業(yè)產權結構的內部治理。這里，企業(yè)職工是以自己的具體勞動實現對企業(yè)的投資，勞動力資本流通因而也與金融資本不同。勞動力資本股權也表現出與金融資本股權完全不同的特征：

（1）勞動力資本股權含量的大小，反映的是職工前期的勞動記錄，但在現期的企業(yè)剩余中參與分配，以此激勵職工現期和預期的勞動供給。

（2）勞動力資本與金融資本在企業(yè)所有權分割過程中，機會均等，一股一票，按股分紅，金融資本以價值額承擔有限責任，勞動力資本以剩余額承擔有限責任。

（3）勞動力資本股權反映的是勞動者本人具體勞動的質和量，其價值形態(tài)在職工勞動力資本再生產過程中已經消耗掉了，勞動力資本股權本身已不包含任何價值量，僅是職工對企業(yè)剩余索取權、剩余控制權的單純憑證，是一種身份股權，它只能由職工本人行使，不能上市交易。

（4）資本化勞動力的價值含量，唯一可能的評價機制是勞動力市場。因此，可以假定勞動力市場的運行是完善的，一個人所擁有勞動力資本的含量，應該體現在工資上，更高的工資只能依賴于勞動力資本的積累和改良。

由此可見，在現代公有制經濟中，勞動者勞動力的資本化過程，在消費和流通領域開始，在生產領域形成其資本形態(tài)，在分配領域體現其資本含義。連續(xù)的循環(huán)形成勞動力資本的周轉。每經歷一次循環(huán)，勞動力資本都發(fā)生質的改變和量的積累。不斷的循環(huán)和周轉形成勞動力資本的進化和積累。

我們認為，我國國有企業(yè)改革要取得最后成功，必須按照勞動力資本化邏輯，深入改造現行《公司法》，重新界定現代公有制企業(yè)產權結構及其表現形式——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為了在價值的直接生產過程中比較純粹地討論勞動者勞動力資本的權利，這里假定，勞動力資本股東只投入勞動力資本，金融資本股東只投入金融資本。同時還假定現行《公司法》界定的金融資本權力原則可以基本適用。我們認為，《公司法》需要進行基礎性的重大改造，即勞動力資本權利進入公司法人治理結構。在現行《公司法》界定的金融資本權力原則的基礎上，我們對現代公有制企業(yè)中的勞動力資本股權，作如下賦義：

（1）現代公有制企業(yè)，在這里被理解為勞動力資本與金融資本的聯合體結構，勞動力資本股東大會和金融資本股東大會，聯合行使企業(yè)所有權，勞動力資本董事會與金融資本董事會聯合組成企業(yè)董事會，作為職工和金融資本股東資本權力的代理機構。

（2）為了防止資本權力行使過程中不規(guī)范行為的發(fā)生，勞動力資本董事、監(jiān)事和金融資本董事、監(jiān)事，可以參照企業(yè)資本構成中勞動力資本和金融資本比例事先確定，單獨選舉。這里的不規(guī)范行為主要指，股份有限公司條件下，投票過程中可能發(fā)生的勞動力資本股東針對金融資本股東的合謀行為；有限責任公司條件下，可能發(fā)生的金融資本股東針對勞動力資本股東的合謀行為。

（3）勞動力資本股東大會、金融資本股東大會及其聯合代理機構——企業(yè)董事會、監(jiān)事會，行使企業(yè)法定治理權力?，F有職工代表大會及其常設機構——工會的職能，可以交割于勞動力資本股東大會及其代理機構——勞動力資本董事會執(zhí)行，工會機構撤消。這是解決現行公司制度中“新三會”與“老三會”矛盾的根本途徑。

（4）如果把企業(yè)公積金界定為金融資本在市場不確定性條件下的改良基金和保障基金，那么，企業(yè)公益金的經濟性質，可以界定為勞動力資本在市場不確定性條件下的改良基金和保障基金，其提取方式，應該由勞動力資本股東大會和金融資本股東大會談判決定；其使用方式，應該在《公司法》規(guī)范下，由勞動力資本股東大會決定。

（5）企業(yè)內部的知識勞動、管理勞動，代理行使的既是勞動力資本權力，又是金融資本權力。因此，高級“白領”勞動者勞動力資本的投票權，也應該相應地分解為兩部分，其構成比例相同于企業(yè)資本構成中勞動力資本與金融資本的比例，可以分別稱之為勞動力資本投票權和金融資本投票權，分別參加勞動力資本股東大會和金融資本股東大會的表決。

這樣，在勞動力資本化邏輯中，勞動力資本與金融資本，就以資本權力為原則統一起來，形成現代公有制企業(yè)中勞動與資本的合作關系、聯合關系。這同時也意味著，不僅要徹底檢查古典和新古典的私人資本雇傭勞動的企業(yè)模式，而且，也要徹底檢查傳統公有制企業(yè)中國有資本雇傭勞動的企業(yè)模式。我們也是以此來探討當前國有企業(yè)改革問題。

三、國有企業(yè)勞動力資本化改革

勞動力資本作為生產過程的功能性要素，其配置效率只有通過勞動力資本化的法人治理結構才能得到適當評價。以勞動力資本化邏輯思考當前國有企業(yè)產權改革，可得出以下結論。


1．國有企業(yè)職工收入的規(guī)范形式

（l）職工勞動力商品價值收入——工資。這是按勞分配機制。職工勞動力作為商品，其價值大小是由勞動力市場調節(jié)。工資作為職工勞動力價值大小的尺度自然地成為職工收入來源之一。

（2）職工勞動力資本要素收入——勞動股息。這是按要素分配機制。職工勞動力作為企業(yè)價值增值過程的功能性要素，應該和其他形式的生產要素一樣，分割一部分剩余價值。勞動力資本作為生產要素，其價值含量的大小，應該以市場為機制，以當年工資量的余額計算。勞動力資本要素收入社會地成為職工的收入來源之一。

（3）職工金融資本要素收入——金融資本股息。隨著企業(yè)再生產的不斷進行，必然發(fā)生職工個人的資本積累。工資收入、勞動股息收入的初次分配必然向再次分配和資本積累轉化，職工從按勞分配和按要素分配中得到的收入將形成自身獨特的循環(huán)和積累，其結果就是，職工個人成為企業(yè)金融資本的投入者。金融資本股息收入成為職工收入的重要來源之一。當企業(yè)的經濟規(guī)模和規(guī)模經濟不斷擴大，職工金融資本要素收入也會越來越大。

根據以上分析，國有企業(yè)職工經濟收入分割為三個部分：工資收入——按勞分配收入，勞動股息收入和資本股息收入——按生產要素分配收入。這里暗含的一個理論結果是，實現按勞分配收入和按要素分配收入相結合的企業(yè)制度，只能是以勞動力資本化和職工持股為主要特征的現代股份制。國有資本雇傭勞動的傳統國有制就合乎邏輯地、自然而然地被揚棄了。

2．國有企業(yè)資本積累及其性質

以職工勞動力資本化為原則反思國有資本的歷史，可以發(fā)現以下幾個特點：
（1）國有企業(yè)創(chuàng)業(yè)資本由國有資本轉化而來，這重轉化是適應當時具體歷史條件要求的理性選擇，因而是必要的，符合中國經濟發(fā)展的內在邏輯。

（2）傳統計劃經濟體制使國有企業(yè)長期在國家預算框架內運行，其產品、資金、資本、經營利潤、收入分配服從國家計劃和“平調”政策調節(jié)，一方面造成國有資本積累的規(guī)模和速度無法精確計算，另一方面造成國有企業(yè)職工創(chuàng)造的價值無法準確估價。國家在廣大范圍內調節(jié)國有企業(yè)資本積累和收入分配的同時，不得不承擔國有企業(yè)生存的責任，國有企業(yè)不可避免地發(fā)生預算約束軟化和經濟行為的普遍低效率。

（3）從理論方面考察，國有企業(yè)的建立和運行，始終沒有明確其價值生產過程中廣大職工的財產權問題。國有企業(yè)職工的勞動力和生產要素處于分離狀態(tài)，國有資本雇傭勞動的異化性質沒有改變。這樣的國有制仍然是陳舊的國有制，其權宜性制度安排的性質非常明顯。

（4）從實踐方面考察，國有企業(yè)職工的勞動力價值沒有得到應有的評定和回報。長期以來，低工資、高積累發(fā)展模式，企業(yè)剩余、職工收入在廣大范圍內再分配，使廣大職工正常工資收入的相當部分轉化為國有資本積累和國家財政收入。職工勞動力，特別是提供復雜的、創(chuàng)造性勞動的“白領”勞動力仍然是商品，而且是不足值的商品，按勞分配沒有得到應有的體現。

（5）從職工勞動力資本化原則出發(fā)，反思國有企業(yè)發(fā)展的歷史，不僅職工工資收入的較大部分轉化為各種形式的國有資產，而且，職工全部勞動力資本要素收入、金融資本要素收入也轉化為國有資產，沒有體現現代公有制經濟按要素分配的原則。

（6）從我國目前的實際情況看，國有企業(yè)、非國有企業(yè)、外資企業(yè)職工的勞動收入中，國有企業(yè)職工處于事實上的最低水平。

因此，如果說國有資本的建立，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有其必然性，是必要的；那么，國有企業(yè)在以后的發(fā)展中，固守其企業(yè)制度的舊有形式，企業(yè)職工終究是無產者，則是不必要的。因此，當前國有企業(yè)的產權改革，在深刻改革國有制的同時，需要充分保證廣大職工勞動力資本和金融資本的權利，建立現代股份制。

3．建立現代股份制度

國有企業(yè)體制改革的必然結果是建立現代股份制度?，F代股份制產權結構的現代性，主要體現在：

（1）基礎結構的多元性?，F代公有制企業(yè)就其本性而言，股權結構必須實現最廣泛的多元化，從而成功地駕馭商品市場、服務市場和資本市場的運行。個人股權、機構股權、國有股權以及各種形式的國際資本參股形成的混合所有制，是其基本形式；商品、服務和資本市場的大中型工商、金融企業(yè)是其主要持股主體；資本構成的社會化、國際化是其主要特征。廣泛的多元性在本質上沒有邊界，可以向現有的一切產權組織形式開放。因此，它必然要求徹底的開放性。

（2）職工持股的廣泛性。這里假定，現代公有制企業(yè)內部分配制度已經實現完全的企業(yè)化和市場化，以業(yè)績論英雄、根據產出確定收入回報的分配制度已經規(guī)范運行。那么，職工持股，首先是指勞動力資本持股，其次是指勞動股息收入持股，再次是勞動股息收入積累——金融資本持股。前面的分析已經說明，知識勞動者、管理勞動者由于其勞動所固有的稀缺性和重要性，將不可避免地成為職工持股過程中具有時代意義的重要主體。為了激發(fā)職工現期和預期的勞動投入，這些股權可以設計成各種期權形式。以勞動力資本化為原則的職工持股和股票期權，必定是現代公有制企業(yè)產權結構的最主要特征之一。

（3）股權性質的流動性。由于平均利潤率、平均工資率的作用，由于職工就業(yè)偏好、投資偏好、消費偏好的多樣性，也由于金融市場、勞動力市場、實體商品市場以及整個市場體系的自組織作用，現代公有制企業(yè)的股權必定始終處于流動狀態(tài)。這一屬性，既是市場機制、現代股份制度發(fā)揮作用的結果，又是市場機制、現代股份制度發(fā)揮作用的內在條件。

（4）法人治理結構的規(guī)范性?，F代公有制企業(yè)的典型形式是現代股份制，即新型的股份有限公司。它不是現行《公司法》所界定的股份有限公司，而是以勞動力資本化為條件的股份有限公司，即運用勞動力資本化原則改造過的新型《公司法》所界定的股份有限公司?，F代股份制企業(yè)法人治理結構的經濟基礎是勞動力資本股權和金融資本股權的聯合，企業(yè)董事會決策模式也是以勞動力資本股權與金融資本股權的聯合為基礎。為此，理論上需要改變傳統的古典和新古典的經濟學邏輯，實踐上需要改變長期以來被沿用為慣例的“資本雇傭勞動”的傳統，同時要徹底擺脫企業(yè)戰(zhàn)略決策應為金融資本股東利益單向服務的意識形態(tài)，擺脫形形色色的潛在和隱在的傳統資本主義控制。

如果說市場化改革早已成為現階段國有企業(yè)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它回答的是傳統經濟體制的去向問題，那么，傳統經濟體制的核心要件——國有制，將按照什么樣的路徑演化，支配這一演化過程的基本規(guī)律是什么，則是一個有待于回答的問題。我們認為，勞動力資本化邏輯揭示的一般規(guī)律——現代股份制，更有說服力。這也是我們全部分析的最后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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